
小時候我們家的前面是一條東西向的砂石路,砂石路緊挨著的南面是一條河,和路差不多寬,與路平行著由西向東延伸,直到唐圩梨的果園。家的后面是一條水渠,一般地方2-3米寬,最寬的有4-5米。家前的河終年有水,家后的渠秋冬之后多數地段會干涸,總體上算是一個季節渠,但是在我們家附近的這一段渠終年都有水。

渠的北側緊挨著的一片農田,大人稱之為“秧池”,與其他地塊秋天稻收之后緊接著會種上小麥不同,這一片地塊一般會空置一個冬天,直到來年4月才重新開墾、注水、攤平,種上水稻的幼苗。在冬天的時候,大多數田地都種上了小麥,綠油油的,唯獨這一片農田,只有被割去秸稈主體的稻子枯萎的根部,走在上面有點戳腳,遠遠地看去顯得荒涼。但它的沒有用處,卻給了孩子玩耍的一塊樂土。孩子們放學后經常會帶著各家的小狗,去這塊田地上打鬧,孩子與孩子追逐,狗跟著孩子追逐孩子,狗追逐著狗,狗追逐著孩子。小孩子的黃書包、灰黃的中華田園犬,在一片枯黃的田野里跳躍,帶來一點動感。
有的時候有的人家會在這塊空地上播點黃花草的種子,短期的荒地也會在春天露出一片綠色,散發花香。黃花草割了可以喂豬,也可以炒著吃,但更多的時候,等待他們的命運多數是被犁翻到土下自然漚肥了。很多年之后我才知道,黃花草就是苜蓿,中小學課本中經常出現的一種植物。再后來發現它也被稱為秧草,經常和河豚搭配在一起,還可以做成秧草包子,作為很多菜的配菜,才覺得當初有點小看了它。不過,當時真沒有覺得黃花草也是一種美味。
不知道什么原因,在割黃花草的同時,在這塊地里還能挖出荸薺,個頭很小。后來知道荸薺也叫“馬蹄”,小時候沒有見過馬,所以對馬蹄也沒有概念,更不會想到荸薺也叫馬蹄。也許此前這些地塊引種過荸薺所以才會冒出,但多年野生后,它們自然蛻化了,與現在市面買來的荸薺相比,不僅比不了大,也比不了甜。但那個時候,我們以為荸薺就該那么小,挖到了都來不及去洗,用手擦去荸薺上的泥巴,用指甲摳去荸薺的皮,蹲在田里就吃了起來。
秧草河豚
秧草包子

荸薺
開春之后,大人會開著農業機械來到這塊田里,先用犁把地犁個遍,再用旋耕機翻一遍,土塊逐步變小、變細,這個時候,在南塘橋西側的一個泵站泵上來的水,也經過溝渠、穿過砂石路下的涵洞,來到了我們家后的這條渠里??吹皆緹o水的渠道之中來了水,孩子們非常興奮,有的會追逐水頭往前走。因為其中的危險,這個時候大人便會提醒甚至呵斥孩子。泵站的能力有限,但即便如此,不到一天時間一整條幾百米的溝渠便會漲滿起來,順延著溝渠邊分布的閑置了一冬天的秧池,在翻耕過后也會迅速地變成一片水汪汪。旱地又變成了水田,小的魚蝦跟著來到了田里,一些水鳥也順勢站到了田里,用它的嘴不時地戳向水里。
水浸透了農田,這個時候便要拖著四根棍子圍成的一個農具,在水里來來回回,直到把泥變成了淤泥樣,淤泥樣的泥又平整成水平面。最初印象中,記得村里的一個爺爺,趕著一頭牛做著這樣的工作。但其后大多數的情況下,都是一個叔叔開著一個手扶,手扶后面拖著這個工具,人站在工具上,不停地在田里打轉。
田被平整之后,便開始了插秧。但這個時候,插的不是秧,而是秧苗。那個時候剛剛推廣雜交稻。記憶中,雜交稻的流程更為復雜。水稻從一粒種子變成一顆等待收割的水稻需要經過三個流程。首先是3月份在溫室或者大棚里被培育成10公分左右的苗,再在4月份被移植到前面講的“秧池”田里長成50公分的秧,最后再在6月份再被移載到大田里。在這個過程中,水稻要經過一次育苗、兩次移植,種植的密度越來越稀,水稻的體格越來越大。過程中有一些種子可能沒有發芽,有些芽可能沒有能長成苗,有些苗可能沒有變成秧,但最終結出果實的每一個稻子,都不得不經受這么一個過程。也許這就是栽培的力量。在成長的過程中,必須接受一個客觀的過程,不可避免地要離開自己原來熟悉舒適的地方,適應融入新的陌生成長環境,接受可能感到嚴苛的不自在的培養要求,這是實現自己價值必須迎接的現實。
秧池在家的正北方,但隔了一條渠,如果要去秧池,早先的時候,必須從西邊100米或者東面150米的機耕路繞過去,不方便而且浪費時間。渠的南面當時除了我們家外,西邊還有兩家。針對這個不方便,你爺爺找來了四根樹段,擔在渠上形成了一個簡易的木橋。在溝渠縱橫的老家那個時候,這是一個常見的做法。這個木橋畢竟簡單,大人走都會謹慎一點,特別是下雨的時候,樹段比較滑,更得小心,需要貓著腰或者拄著棍,有的膽小的孩子寧可繞著過去,也不敢從橋上走,即使壯著膽子過去了也可能是貼著橋爬過去的。
西邊鄰居大伯,是小學語文老師,做事特別認真、講究。他家正后的渠面比我們家的這邊還要寬一點,冬天的時候渠中間的位置也有點水。為此,他做了一個更復雜的木橋。他先找來兩根稍大的木頭做骨架,再找來一些小的木頭鋸齊,一根一根地依次釘在兩根大木頭上,形成一個籬笆狀的橋面,做好一塊后又做了一塊。接著,他找來兩個較粗的木頭,并排放好,在中部和一頭用釘子又各釘了兩根木頭,趕在渠中水小的時候,穿著皮叉用大木錘把木頭打入渠的中央當橋墩。橋墩穩固后,再將兩塊籬笆狀的木頭橋面一頭釘在橋墩上,另一頭固定到渠的兩岸。這樣一個更像樣的木橋就做好了。相比四根木頭的木橋,這個木橋橋面更寬,更美觀、更靠譜,雖然還是簡陋,但走在上面似乎更安全。
渠上一下子有了兩個木橋,形成了一個回路,就方便得多了。寒暑假或者放學后,許多小朋友來我們家玩,經常從我家的家后跑到他家的橋邊,走過橋,經過渠北的田埂,來到我家的橋邊,走回渠的南岸。
小學一年級的時候,蘇州的一家制藥廠到我們這里收蛇膽。原本無用的蛇一下子可以拿來換錢。很多人都去捕蛇。老家的蛇因此迅速地消失乃至近乎滅絕,這是后話??吹酱笕瞬渡邥r用的捕蛇夾,做起來似乎很簡單,找兩個細的木棍在中間固定好就可以了。大概也就是你熟悉的剪刀的原理。放學的時候,幾個小伙伴到我家玩,我們也會學著那個樣式,找幾根木棍子嘗試做幾個捕蛇夾,去田里找蛇。

我們家木橋的南側東邊是我們家的豬圈和茅廁。茅廁的糞池緊挨著渠和木橋。糞池里有水,當時家里養的雞都是散養的,此前經常有小雞掉進糞池,沒能及時被發現而淹死。同時,也需要防止多雨的季節雨水灌入糞池漫出來。所以,這個時候大人便用塑料布將糞池蓋了起來。我的一個同學,他媽媽的舅舅家就在我家西邊不遠的地方,那天他的媽媽正在那里打麻將。他和另外一個同學一起來我家玩,我們商量著學大人到渠北面的秧池里找蛇、捕蛇,于是,就分頭去找木棍子。他發現豬圈后面有棍子,但被塑料布蓋的地方擋住了,他不知道塑料布下面是糞池,以為踩著塑料布可以走過去,結果嘩的一聲掉進了糞池,緊接著便是狂叫大哭的聲音。
我和另外一個同學循聲跑過來,看到他兩只腿陷在糞池中,慘不忍睹,我們嚇壞了。隨即你爺爺也從家里跑了過來。我們一起把他拉了上來。好在糞池不深。那個時候又是5月,不冷。但是臭是難以避免的。你爺爺拉著他到渠邊用水給他沖洗了好幾遍,還是有味道。我們的捕蛇計劃也就此泡湯了。簡單處理后,你爺爺送他去他媽媽那里,他們正在打麻將,門一開,他媽媽就說“咋這么臭呢?”我這個同學的爸爸是中學老師,媽媽和媽媽的舅舅是我們村小的老師。這件事令人難忘,事后想起來更多的是笑。
小龍蝦這個物種現在河湖溝渠中十分常見,但是我們上小學之前老家是沒有的。令人不解的是,小學二年級之后田里突然鋪天蓋地的出現了小龍蝦這個物種。我們當時稱它為海蝦。開始的時候還不知道怎么吃,很快大家發現油炸、燜煮都可以。二年級的夏天,一次放學,我的叔叔拿著探網,放到溝渠里,迅速拿上來,每網都不會落空。你的叔爺爺在前面,我和我姐姐及表弟,拿著大的鋁鍋跟在后面揀,不一會,就滿滿一鋁鍋的小龍蝦。
放暑假的時候,正是小龍蝦最繁盛的時候。小龍蝦特別貪,最容易上鉤。釣小龍蝦都不用勾,通常是抓來一只青蛙,當地叫“田雞”,殘忍地撕開四條腿,線一頭綁住一條青蛙腿,另一頭系在棍子上,釣龍蝦的工具就做好了。將這個“釣竿”放入水中,很快就有小龍蝦上鉤,它用自己的鉗子緊緊地抓住青蛙腿就不會放下,結果它就被提出水面放入準備好的袋中,變成了村民的晚餐。夏天的時候,經常有大人或者小伙伴們在家后的渠邊釣小龍蝦。有的時候釣竿還會插在木橋上。
秋收之后,田野里的大多數灌溉渠、排水溝都會干涸。但是我們家后的這一段渠還是有水,雖然不深。冬天的時候,由于水淺,又在屋后,更容易結冰。那時老家冬天里大河還是會結冰的,但很薄,不能走人。但對于我們小伙伴來說,看到這個小渠里的冰,總希望嘗試一下在上面走走。有的時候,我們還在冰上打鬧。有一次,兩個小伙伴在橋下的冰面上扭打在一起,另一個小伙伴說冰裂了。那兩個小伙伴嚇得屁滾尿流,十分狼狽。實際上水很淺,即使踩空落水也不會有什么危險。孩子們主要還是怕弄濕了鞋子褲子,被大人批評,怕被收拾下一次無法盡情玩耍。
木橋簡易,總是不夠安全。鄰居伯父家的木橋,橋面里的木棍經常斷裂。我們家的木橋更是不敢放心地走。后來,莊里建了一個水泥預制品廠,主要生產樓板,也生產涵洞等。是生產就可能有次品。有一次父親拖回來一塊有瑕疵的樓板,把渠上原來的木頭挪走,換成了這塊樓板。木橋升格為水泥板橋,安全系數和通行感覺大幅提升。而原來作為橋面的樹段,大概率被鋸成多段,變成過年時蒸饅頭的柴火了。
再后來,周邊村莊的農民都集中到門口道路兩側。我們家東面原來是一塊曬谷場,后來陸續蓋了房子,宅基地的北界也延伸到原來的秧池田里,家后的這條渠也被各家逐個填平,不論當年的木橋還是后來的水泥板橋都不見蹤影了。